一个人的朝圣

雷切尔 · 霍伊塞


他发现正是这些普通人的渺小与孤独使他讶异,牵动他内心的温柔。这世上有许多人每天做的事就是不断将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,日子久了,生活便显得平淡无奇。哈罗德无法再否认其实一路上见过的每个陌生人虽然是独特的,却又是一样的,这就是人生的两难。

真是一个明媚的春日。空气甜而柔软,蓝天高而澄澈。哈罗德发誓他上次透过窗帘观察室外的时候,福斯桥路的乔木、树篱还像一堆暗沉沉的骨头和纺锤指向天际;但如今站在这里,他无论看向哪儿,那草地、那花园、那树、那篱笆,都散发着藏不住的生机。新发的枝叶蓊郁厚重,覆在树顶聚成一片华盖。一云云黄色连翘,一道道紫色南庭霁,都叫人惊诧不已。嫩绿的杨柳风中微摆,流光溢彩。第一批马铃薯芽冒出了头,矮矮的醋栗丛上挂满细小的苞蕾。

星星一颗接一颗在夜空中刺出亮点,渐浓的夜幕开始战栗。

阳光渗过厚厚的枝叶,新发的叶子在风中起伏,乍一看去像极了银箔。到了布兰福斯贝克,屋顶都变成了茅草,外墙也不再是打火石的颜色,而是转为暖暖的红色调。树枝被沉沉的绣线菊压低,飞燕草的新芽破土而出。

东边的云层撕开一道裂缝,一道矮矮的、闪亮的银光破云而出。哈罗德停下来,看着那块巨大的灰云一点一点裂开,呈现出全新的蓝色、明亮的琥珀色,还有蜜桃色、绿色、深红色。渐渐云层透出了一种暗暗的粉色,仿佛被那些鲜活的色彩穿透了,融合在一起。他动弹不得,急切地想亲眼看见每一点改变:地上的光是金色的,连他身上的皮肤也因此暖起来;脚下的土地咯吱作响,仿佛在耳语什么;空气闻起来是绿色的,充满了新生;软软的水汽升腾而起,如缕缕轻烟。

空气中的微尘在午后的阳光中回旋飞舞,好像有人在用勺子不断地搅动一样。

水泥森林中仅有的几片小花园都被雨打平了,一棵樱桃树的小花被打落一地,像散落人行道上湿透了的纸屑。经过的车辆那样快,那样响,刺得人耳朵都痛起来,路面像刷了层油一样。

豪雨过后带来一番万物复苏的景象,树和花都争先恐后爆发出各种颜色和香气:蓊郁的七叶树颤颤巍巍地盛着新生的塔状花絮:白色峨参像圆圆的伞面散落在路边;杂乱的蔷薇从路旁花园探头探脑地伸出来;大朵大朵的芍药像折纸工艺品一样,开得正欢;苹果树上的花开始掉落,小小果子珠玉一般挂在枝头;活泼的风铃草如丰润的流水覆于林地上;蒲公英头上挂满了毛茸茸的种子。

每天早晨,太阳升上地平线,爬到最高点再回落,这一天就宣告结束,为下一天让路。哈罗德花很长的时间看天,看远方的地面如何在天色转变下幻变。日出时山顶是金色的,反射朝霞的窗户是橙色的,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。到傍晚暮色则在树底投下长长的影子,变成黑暗汇聚成的另一片深林。他在清晨的薄露上行走,看见一座座电缆塔在薄薄的白雾中显出头来,就会忍不住脸上的微笑。山势柔软了,平缓了,在他面前展现出一大片温和的青绿。他穿过广阔的萨默塞特湿地,看过银光一般闪烁的水流。

黎明降临,月亮淡成一枚苍白的晕黄,向朝阳投降。他们走过挂满露珠的草地,草和车前草粉色羽毛状的叶尖扫过小腿,又凉又湿。露水如宝石挂在枝头,一张张蜘蛛网像柔软的衬垫结在草尖上。太阳很低,却很亮,把周围的事物照得变了形,变了色,模糊了形状。